夜的黑

[日期:2015-10-15] 作者:双流中学实验学校语文教师 贾静 次浏览 [字体: ]
 

儿子怕黑,一个人不敢独睡;更怕老家的漆黑,和我同睡也哼哼唧唧不能入眠,需要在旁屋开盏灯。灯光隐隐约约照过来,什么轮廓都看得清,跟城里的夜一样,便立刻安眠了。

第二天,他皱眉抱怨:“这里晚上怎么这么黑?手伸到眼睛前头,指头一根也看不见。”我内心一动,这正暗合了古语“伸手不见五指”之黑,这个说法很记实,没有丝毫夸张的意思。

身居僻静的乡下,人户很稀疏,这里的夜是自然的夜。自然的夜晚如果没有月亮,那是头发一般的黑,眼珠子一般的黑,是盲人一样的世界。但城里长大的孩子很可怜,他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黑夜。

城市里,自家的灯关上了,室外的光还在家里肆掠,半夜上厕所是不需要开灯的,像在月光中游走。声音也一样丰富,车流声,人声,麻将碰撞的声音,甚至人死闹大夜的声音滚滚而至,没有宁静。

这黑的夜晚,连我也多年不曾亲近。躺在朱红色做工繁复的木架床上,看得见的唯一的东西是电视插座那个闪烁的红点。我似乎突然变得异常娇贵,这个小小的红点竟然光芒四射,让我辗转复辗转,直到开灯动步,拔掉插头,才沉沉睡去。第二天,房上亮瓦透进光来,鸟叫声此起彼伏,深沉的黑夜和酣甜的美梦就被白天唤醒了。

我是自然的世界里长大的孩子,对黑夜很熟悉,也很怀念。

当黑夜笼罩的时候,你打开木门,看到一个巨大的世界,那就是广袤的黑暗,你被它紧紧包裹在中间,周围的世界和外出的路途要全靠你的记忆。有时候大风在夜晚穿行,海浪一般的松涛撞击着灵魂,似乎人生的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飘摇。自然的力量让人震撼,也让人畏惧。这声音里再夹杂几声夜鸟阴冷的鸣叫,一种叫做惧怕的情绪就会充斥全身。

曾经有几次夜行的经历。一回是跟着父亲到山下去,了解一个农家的纠纷,山大而陡,我们打一把电筒,一路低头看路,因为电筒光照之外是一片墨海。下山父亲走前头,我要摔了他好挡住,但我老怕背后被伏击,却又强忍不敢回头;上山我走前头,倒过去有他扶着,却又担心前方有什么不可知的危险,心里扑扑地跳。

人多就不一样了。那时候会有电影放映,阳光斜照树林的时候,就有人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着:今晚上放电影咯——二家坪哟。

我马上激动起来,牛鼻绳立刻被全身的力量拽直,牛鼻子被拉歪,牛扭着头,伸出舌头也休想卷到一口青草了。我把它圈进圈里去,立刻站到地边向母亲请求。她自己是不会去的,她有做不完的活,但她松口同意我跟随同院的二姨夫和表哥表姐们一起去。

到天擦黑的时候,总算出发了,到目的地,天已经黑定。我们在人群里面坐下来,先听生产队的通知,然后终于开始看电影。那种集会的兴奋感一直在内心翻腾,四周的山开始还有一点影子,后来就融进黑暗,消失不见。

看完了,不管懂不懂,大家都在谈论,精神饱满。只要是结局圆满的,那就人人带着笑,要是悲剧,哀叹声便不绝于耳。

二姨夫一边谈论自己关心的人物命运,一面跟那些没带照明工具的人一起,在这放映的大院里找熟人家的竹子。主人家热情,亲自抡起大弯刀,把肥大的慈竹砍下来,一节一节锯断,当作一个个简易容器,里面倒上煤油,竹口塞上棉花,就是一个光明的大火把了。我们簇拥着火把回家,四下里一望,火光四散,各自都走进黑暗的深处,去寻自己的家。

我回家,母亲往往睡了,我敲开门,躺上床,又进入寂静漆黑的夜里,心重新归于平静。

这些黑夜里发生的事,现在是不会重演了。如今的孩子,都坐拥大彩电,可以上网看想看的一切,他们不需要成群结队,不需要在黑夜里行走,甚至,像我的孩子,他的生活里已经没有黑夜了。

黑夜的消失,是对白天的羞辱。

黑白分明的时代已经结束,留给我们大家的,是一片光影迷蒙的深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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