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风裹着艾草香扑进船舱时，十二岁的我正趴在船头啃着粽子，父亲忽然把桨往水中一插，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红旗喊道:“快听!”浑厚的鼓声穿透薄雾，像沉睡的巨龙在江底翻滚，震得船板嗡嗡作响，我的心也随之跳动。

天还没亮透，江神庙前的石板路早已被露水打湿，老船工周爷佝偻着背，用朱砂笔为新的龙舟点睛，供台上的雄鸡扑棱着双翅，血珠溅在那用樟木做的龙头上，人群中爆发出喝彩。那年我挤在人群中，看着周爷用布满裂口的手轻抚那船舷的云雷纹，阳光掠过他腕间那褪色的五彩绳，晃得人眼眶发酸。

江面沸腾起来时，鼓手抡起的红绸鼓槌，已化作虚影。十八艘龙舟如同离弦之箭。青壮汉子们的的背脊弯成满月，桡片劈开江水，溅起的水花混着号子：“嘿哟”!七十岁的陈阿公也在岸上跺着脚，吼着《桡歌》，他年轻时划断的木浆至今还悬挂于祠堂的横梁上，断口凝着暗红的血渍，我攥着半截棕子呆立在船头，浪涛忽然浇透全身，竟比泪水还要滚烫。

慕色漫过祠道的飞檐时，烛火将大地照得通明，老人们向江心抛着粽子，像两千年前投向汨罗的哀悼，垂鬓孩童捧着新采的艾草轻摆香案，主祭人用楚地方言吟唱着《天问》，声调苍凉。我的心被这歌声沉沉重击，去年端年节回到故里，慕色中通见了-群摇橹夜训的少年，木桨起落间好若大雁振翅，船尾的马灯拖出碎金流光。

江对岸的戏台上，皮影戏正演到屈原抱石投江，牛皮影人纵身一跃，惊得孩子们赶忙抱住了怀中纸做的小船。

离开的那日，我乘船驶过江心，我盘着手上那根新系的五彩绳，想起种种过往，无不使我内心激动，船桨搅碎了江中荷花灯的灯影，突然又传来鼓声——一声比一声急，一声比一声响。那鼓点穿透了风烟明月，最后化作永不停息的心跳。

指导老师：干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