什么是新文化

今天所演的是“什么是新文化”，这几年来所谓新文化运动，举国的先觉相率提倡，一般青年勇猛前进；这是一个顶好的现像，但是口头讲的很多，你若问他什么是新文化?却又有许多答不出来，即或答了出来，也是一个人一样。本来这个问题很难，文化二字包括甚广；人类所发生的文明都可谓之新文化，不过他有许多方面的解释，所以大家反为不懂。不懂还要口头去讲，这可谓无诚意的，即或有诚意的去讲，仅仅对于意思懂得而下能得真正的理解，那末必会发生许多的流弊。所以要讲新文化，必有两个先决的要点：

    一、在知识上要有科学的理解；

    一、在品格上要有自律的情操。

    新文化在现在要养成一种最优秀最新颖的事业，一方要有新知识，否则在现世站不住；一方要有新人格，否则不能生存；新知识和旧知识不同的点，就是新的无论何事总是用科学的去研究。科学的理解和非科学的理解，如何分别呢?非科学的理解：是专靠很聪明，闭目瞑想，猝然领悟；从前无论中外，都是如此。这种有时也可得很高层的知识，然而大概都犯着：样样懂，样样不懂；问他真不真，则不能回答；这都是理想的错误。科学的研究如何呢?凡事必由分析整理着手，非找到的确底证据不相信；非有澈底了解，不轻易讲；一个问题都

可以还原；驳人家须要预备人家回驳；所以科学的研究不能宠统，对于前人所说的，非经过多少经验，不肯相信。对于自己，不能因一时聪明的悟到，即谓了解；总要(切)实研究才相信才发表。但是研究也不能太多。譬如今天拿一部文学杂志来讲，明天又拿一部法政杂志来讲，这是万不成的。所谓科学理解，是要有窄而深的研究，用科学的方法分析整理，据这一点看来，我们现在到底是有科学的理解没有?我相信素来讲新文化的人对于科学是不能诋毁的，但是现在我们中国新文化运动中的人，大多未曾经过此番工夫，轻信附和，人云亦云；譬如我们的衣袖，要研究怎样大小才合卫生?但是现在许多人不这样讲，只看怎样才时髦；人家说不好，即跟着说不好，人家说未必不好，也跟着说未必不好，这层〔曾？〕是一般青年最容易发生的毛病，可使知识浅薄，社会坠落。还有一种，本来一样东西他的本质很好，倘无了解的能力，专从表面上看，也会生出毛病出来。譬如共和政体，必用科学的方法去研究分析，要知道如何才是共和，如何才可名实相符，又如现在所谓社会主义，联省自治，仅知道皮毛，不了解他的内容，也是一样，这是很危险的，我们中国就是吃了此亏，现在新文化的好处固多，坏处也有，坏处就是在这里!希望我们以后有志于新文化运动的，赶紧对于从前走错了的路不要走了!还希望找一门专门学，用科学的方法专心研究，万不可犯着笼统毛病，这是新文化主要条件。

    关于品格底自律的。新时代需要的人格和旧时代不同之点在什么地方?旧时代无论社会家庭，总是一部分人为主体，一部分人为附属，国家是帝王为主，人民为附属，家庭是父母为主，子女为附属，学校是校长为主，学生为附属；现在所谓新人格，即是各个人到了成人的时候，必有各个人自立的能力。不要专靠别人，作别人的附属；好像在孩提时候，要父母喂饭，现在是要到自己吃饭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在先前依赖还不要紧，因为当时人类分为两阶级：(一)依赖的。是要受人支配；(二)被依赖的。是受依赖的底隶属；这种现像只可在文化幼稚的时代，到现在已经像成了年的人，是不成了。

    自由，自治，现在可以说是代表新文化的，但是我们有一宗不能忘的，是为什么才自由呢?可以说就是不依赖别人，能自治，这个名之曰“自律”。一个人能自律而不能自由，是先辈的不对，倘若不能自律硬要讲自由……或还要依赖别人；是顶不好的，甚至妨害社会秩序，也是有的。现在各学校都有自治团体，这是新教育的精神。中学校以上，要他□可自律，对于自己的情感，应发展的发展，不应发展的，要自抑制，这是情操，这是能自律；果真这样，能自治当然让他自治，能走路当然让走；不然，牵着手还怕跌，那能自走呢!

    青年要使他达到自治的程度如何?要看他自律的程度如何为标准。譬如学校不要规条，因为学生有自治的能力，假若没这种能力，非管理不可，那没〔末〕学校自有种规条来管理他，又如图书馆本来没有什么规章，因为一班人已经成了一种遵守的习惯，倘或你要破坏他的习惯!读书高声朗诵……他也只好立出一种规条来，管束你，因为你不能自律。

    我看新文化的精神，很有几点和旧文化相同的地方，如从前的法家“信赏必罚”使社会上现出一种整齐严肃，而儒家则要“道之以政，齐之以刑，民免而无耻”即是新文化的“自律”!不用旁力去压制他使他自己去作。法家的方法，非采用严务的监督不可，如学校一定要用记过，开缺；……儒家是专要人自治，要使社会养成一种各个人都自治的风气，不用旁人去干涉，这即所谓“有耻且格”。好像学校裹学生都有自治的习惯能力。在教师既免去了许多干涉的烦恼，在学生也增加无穷的兴趣。那末，儒家主义，可以说正合乎新文化了。我

国现代青年，所犯的毛病，遂是不肯努力作自律的工夫，自己没有养成自律的情操，一心专求要解放，要自由；要知道上古时代不自律，还可以，倘要在(解)放时代不自律，是不能的，既下自律还要求解放，那是更不成了；所以一方面要求解放自由，一方面要自己看如何才能得到自律的精神，所以我希望青年们——要作新文化运动，应当要“知识上，非做到科学的理解不可；在道德一品格一上，非做到自律的情操不可”!我今天因时间仓促，对于各位没多大的贡献，下过希望诸位在以上两点注意罢了!

(1922年9月1—2日长沙《大公报》)

   ——此文是梁启超先生 1922年8月31日在长沙第一中学的演讲辞。办刊选自：梁启超著.夏晓红辑.《饮冰室合集》集外文（中册）[M].北京：北京大学出版社，2005:906~908.编者对文章疑为明显缺漏或错别了的文字，用不同括号做了提示。